我与父亲相伴的温暖时光

　　1

　　年迈的父亲完全丧失劳动能力后，到我家来养老。他眼神不再明亮，身体明显衰弱，饭量更是小了很多，唯独对桃酥依旧偏爱。

　　为了能够多陪陪父亲，让他感受到家庭温暖，我和妻子、儿子总是陪他一起用餐。

　　一天，我特意买了父亲最爱吃的桃酥，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。他一脸欣喜，颤巍巍地拿起一块，刚咬了一口，碎屑便簌簌地落在了衣襟上。

　　儿子眉头一皱，满脸嫌弃：“爷爷，您吃得到处都是!”父亲顿时局促起来，干枯的手指在衣襟上忙乱地摸索着，试图将碎屑都捡起来。我的心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，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——

　　小时候家里穷，桃酥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的稀罕物。有一回，亲戚家盖房子来找父亲帮忙，带了一盒桃酥。客人走后，父亲小心地打开盒子，拿出一块递给我。我兴奋地接过，大口咬下去，碎屑落在胸前的衣服上。父亲非但没有责备，还一脸宠溺地轻轻帮我拍掉碎屑：“慢点儿吃，别噎着，爸不爱吃这个，都是你的。”我信以为真，独占了整盒桃酥。后来我才知道，父亲不是不爱吃，而是想全部留给我。

　　有一年儿童节，父亲在田间劳作一天后，已经很疲惫，但为了给我庆祝节日，收工后步行四五里路到镇上买了一斤桃酥。当他带着桃酥回到家时，我开心得欢呼雀跃。

　　还有一年冬天，下了好大的雪，我在院子里玩雪玩得上瘾，冻得小脸通红，父亲担心我感冒，让我回屋，我不肯。父亲无奈，进屋熬了一碗姜汤让我喝。我嫌辣不喝，他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块桃酥。为了吃到桃酥，我一口气喝完了姜汤……

　　2

　　饭后，我把儿子叫到身边，耐心地跟他讲起了爷爷的过往，最后叮嘱他：“爷爷老了，时日无多，我们应该让他过好最后的日子。”儿子噙着泪说：“爸，我错了!”

　　第二天，儿子就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盒桃酥送给爷爷，红着脸说：“爷爷，对不起，我昨天不该那么说您。这是我给您买的桃酥，您快尝尝!”父亲接过桃酥，看着孙子，眼眶湿润了。

　　从那以后，儿子像变了一个人，经常主动帮爷爷整理衣服、陪爷爷聊天、听爷爷讲以前的事。而我，也在这个过程中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父亲的爱。

　　我开始利用周末学烹饪，制作各种点心，尤其是桃酥。我还找了一位手艺精湛的糕点师傅，虚心向他请教，从原料的挑选到烘焙的火候，都学得很认真，然后做给父亲吃。

　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，父亲在我们的陪伴下享受着平淡而温馨的时光。

　　3

　　父亲来到我家的第四年，有一天突然大小便失禁了，从那以后，我们原本平静温馨的生活乱套了。

　　在那之前，妻子一直把父亲照顾得很周到。可面对老人大小便失禁的状况，妻子手足无措。曾经的耐心很快被消磨殆尽，取而代之的是频繁的发火与抱怨，家庭氛围变得压抑、沉重。

　　妻子很快憔悴了，每一道新增的皱纹都诉说着疲惫与无助。父亲深陷病痛，艰难挣扎，眼神里满是惶恐与歉疚。他们都让我心疼。

　　如何破局，既让父亲安享晚年，又让妻子摆脱困境?经过慎重考虑，我决定辞职照顾父亲。

　　妻子坚决反对：“你辞职了，没收入，咱们的日子咋过?”我拉她坐下，耐心做工作：“父亲需要照顾，你照顾他显然力不从心，如果请护工，或者送他去养老院，都要花钱，而且费用不低。我与其挣一份工资再转手交给别人，请别人照顾他，不如我来照顾更放心。父亲还能有几年光景?咱有些积蓄，你还有一份收入，节省点儿，过日子不成问题。”

　　妻子的情绪平复后，我又跟她讲起了我以前从未跟她提及的过往——

　　母亲生我时，由产婆到家里接生，结果母亲难产大出血，一生下我便不幸离世。

　　父亲独自抚养我，既没奶水又没经验，将我养大可谓难上加难。

　　我四五岁时，村里一个本家婶子劝父亲再娶，说家里没个女人不行，给他介绍了一个人，对方也愿意嫁给他。可父亲担心我受委屈，放弃了那次机会。

　　我8岁上小学，学校在镇上，离家有四五里崎岖山路。父亲每天天不亮起床做饭，之后叫我起来吃，再背着我去上学。晚上，他准时到学校门口接我，坚持了整整3年，直到我上四年级能自己上下学为止。

　　…………

　　父亲对我的好，一幕幕在眼前浮现，说着说着我就哽咽了。妻子静静地听着，默默地握住了我的手：“老公，对不起!我支持你的决定。”

　　辞职后，我一门心思照顾父亲，做饭、做家务，妻子则安心上班。

　　每天清晨，我会早早起床，为全家人准备早餐。吃饭时，我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父亲，哪怕他吃得很慢，食物残渣弄脏了衣服，我也不着急，耐心地帮他擦拭，一如我小时候他喂我、帮我擦拭一样。

　　帮父亲清理大小便，成了我日常生活中最艰巨的任务。但我不嫌弃，每次都迅速清理，还会仔细给父亲清洗身体，让他保持清洁。

　　天气晴好时，我用轮椅推着父亲在小区散步，让他晒晒太阳，顺便给他讲讲外面的新鲜事。

　　因身体不适，夜里父亲经常难以入眠，我便守在床边为他按摩，直到他睡着了再离开。

　　2024年年底，父亲在我精心照顾5年后，永远离开了我们。弥留之际他握着我的手想说些什么，却已无力开口，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能读懂，他对我充满了爱与感激。

　　父亲走后，我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，一回到家，看见他曾经用过的物品就忍不住流泪。但悲伤之余我也感到庆幸，庆幸在父亲最需要我的时候，我选择了陪伴他;庆幸面对生活的压力，我没有让父亲受委屈;庆幸我能以父亲曾经爱我的方式回馈他……因为有了这些庆幸，我的内心也获得了些许慰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