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峰:孩子是千差万别的,千万不能用单一标准来评判
【人物名片】
王德峰,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主要研究领域: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意义、当代艺术哲学。著有《哲学导论》《艺术哲学》《寻觅意义》《世界十大思想家》《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当代意义》等。
中华民族需要思想,而思想的根基在哲学。如果我能在这方面给老百姓一些影响,自然是好事
笔者:您是复旦大学“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”之一,一上课,可容纳200人的阶梯教室就坐得满满当当。您把学生眼中枯燥、空洞的哲学课讲得妙趣横生,被学生送绰号“哲学王子”。请问,您是怎么走上研究哲学这条路的?
王德峰:这得从我的成长经历说起。
1975年,我中学毕业后到上海东风有色合金厂当工人。那时,我就非常喜欢看书,哲学、经济学、文学等什么书都看。1978年,国家已经恢复高考制度,我觉得是个机会,就报名参加了高考。说实话,我上中学时正是“文革”期间,准备得并不充分。但是当我走进考场,拿起试卷一看:哎呀,运气太好了——考的都是我会的。
填报志愿时,我的第一志愿是复旦大学,第二志愿是上海华东师范大学,第三志愿是上海外国语学院,第四志愿是上海师范学院。当时,我想自己要是能考上上海师范学院就不错了,没想到竟一举考上了复旦大学。
至于选择哲学系,一是因为有兴趣,二是为了探究有中国特色的哲学。
近代以来,西方哲学一直是国际哲学的主流。其实,中国的哲学很独特且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,却不被国际重视。我想朝这方面努力,让世界看到中国的哲学。
大学毕业后,我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当编辑,主要工作是翻译国外哲学书籍。几年后,我考取了复旦大学研究生,毕业后留校任教。我继续攻读本校博士,最终成了哲学系教授。
笔者: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火了?
王德峰:除学术研究和教学工作外,我不喜欢社交,对网络也不甚了解。2020年初,不断有朋友打电话给我,说我的教学视频在网上火了。当时,我很纳闷,我一个教书匠,又不是大明星,怎么会火呢?
后来发生了一件事,让我认识到自己真的火了。
一天下班,我走过一条弄堂。突然,对面的一个老太太主动跟我打招呼:“王教授吗?我们全家经常在网上看您的讲座。”
我很惊讶,没想到自己能被路人认出来,更没想到自己的讲座这么受欢迎,居然老少皆宜。
后来,学生告诉我网上有人评价我是又一“出圈”学者,我很高兴。因为中华民族需要思想,而思想的根基在哲学。如果我能在这方面给老百姓一些影响,自然是好事。
笔者:您的讲座中,《中西方文化差异的渊源》点击量最大。在您看来,中西方文化和中西方哲学的差别在哪里?
王德峰:哲学是追求普遍真理的,西方哲学是通过理性的逻辑把普遍真理推论出来,中国哲学是通过本真的生命情感把普遍真理感悟出来。
西方人把世界分成理性世界和感性世界,并认为真理存在于理性世界中。我们的老祖宗眼里只有一个世界——感性世界,并认为真理就在这个感性世界里。这就是中西方文化的根本差别。学西方哲学是锻炼头脑,学中国哲学是养心。
笔者:头脑和心的区别是什么?
王德峰:举个例子。你失恋了找我倾诉,我劝你:“天涯何处无芳草?”你觉得有道理,决心把这事放下。可你刚放下,心里马上难受起来,正如李清照写的:“此情无计可消除,才下眉头,却上心头。”
你看,这就是头脑和心的区别—头脑让你放下,其实你心里放不下。
面对命运挑战时,考验我们的往往不是头脑的知识,而是心灵的力量。
孩子是千差万别的:他学不好语文,也许能学好数学;他学不好数学,也许心灵手巧。如果只用单一标准来衡量孩子,并据此给他贴上标签,实在有失公允
笔者:很多人认为学习哲学在现实生活中毫无意义。
王德峰:哲学研究是少数专业人士从事的工作,但哲学修养最好每个人都有。因为想要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,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学习哲学来开阔思想。
如今,随着社交媒体的普及和网络信息的快速传播,不断有人用各种方式在网上炫富。这让很多人羡慕,认为有钱才是成功,也让更多人嫉妒,并对自身生活不满。为维持表面的光鲜,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于竞争、攀比,不断自我施压,以便让自己更成功。这种内卷让人们的幸福感大大降低,很多人在不断比较和追逐中忘记了生活的本真意义。
过度竞争也让人与人的关系变得疏远。孩子从小被教育要为自己着想,不能轻信他人,人际交往充满算计和防范,缺少真诚和温暖。由于竞争激烈、资源有限,为自身利益而损害他人利益的自私自利行为,甚至被当作一种生存法则流行开来。
不得不说,这是一种悲哀。
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:“未经审视的人生,不值得一过。”这意味着我们应该认真反思自己的生活态度,努力寻求内心的宁静和平和,而不是追求物质的富足和外界的赞誉。只有这样,我们才能真正找到生活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。
如果说科学是一门知识,那么哲学就是一种智慧,虽不能用来谋生,但有哲学修养的人工作能力更强、后劲更足,因为他具有批判性思维,进入任何领域都会比别人进步得更快。
正所谓“无用有大用”。
笔者:目前,教育焦虑裹挟着每位家长,尤其是在孩子中小学升学、择校时。对此,您怎么看?
王德峰:今天的教育焦虑是现实存在,这促使我们反思。
我上小学时,全上海的中小学校都差不多,孩子按地段入学,没有重点学校、重点班,没有优质生源,不是照样出人才?
如今教育资源不均衡,为上一所好学校,孩子每天如考试机器一样埋头苦学,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。虽然也有人生目标,可这人生目标是家长、老师给定的,所以如今孩子出心理问题的很多。
现在的孩子很聪明,学了很多知识,不停地在竞争中超越对手,心灵却毫无力量,经不起一点风浪,或者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取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,比如考上名牌大学,内心却一片荒芜,找不到生活的意义。
这不是孩子的错,是我们的学校教育、家庭教育有问题。
先说学校教育。两个人文精神类学科:语文和思想政治,无论做题还是阅读理解,都有标准答案,不需要孩子理解分析。这种教育方法,偏离了人文精神。
长期以来,国内中小学生每天都在为考试、升学而刷题、背诵,没有时间阅读课外书,包括人文书籍,获得的精神食粮相对较少。如今网友们喜欢听我的讲座,实际上是在补课,补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缺失的人文课。
再说家庭教育。现在,很多家长因为爱孩子而不由自主地去控制孩子,并执拗地认为自己是对的,不反思不转弯,直到出现极端事件才知道后悔。
最令人痛心的是,有些家长居然仅仅通过课业成绩这个单一标准就评判自己的孩子是“差生”。其实,孩子是千差万别的:他学不好语文,也许能学好数学;他学不好数学,也许心灵手巧。如果只用单一标准来衡量孩子,并据此给他贴上标签,实在有失公允。
我们再怎么爱孩子,也不能代替他过一生,孩子有孩子的路要走。家长能让孩子做到8个字:“为人正直、自食其力”,就是成功
笔者:您是复旦大学教授,据说您想让儿子也上复旦大学,可他没考上,有这回事吗?
王德峰:是啊!父母生养孩子,自然希望他成龙成凤。我从做父亲的第一天起就开始规划儿子的未来,并严格按计划培养他。
从幼儿园到高中,我儿子上的都是市重点,我以为这样的教育投入一定会获得预期的回报。
没想到的是,到了高三,同学们都在为高考而冲刺,我儿子却早恋了。早恋就早恋吧,他大了,了解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也可以。我没有勒令他和女朋友分手,而是告诉他:“早恋有两种,一种是积极的,一种是消极的。爸爸希望你的恋情是积极的,希望你和那个女孩能相互鼓励、共同进步,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。”
更没想到的是,高考前夕我儿子失恋了。同学们都在为高考挑灯夜战,他却因失恋喝得酩酊大醉。
当时复旦大学有个内部政策,就是本校教职员工的子女高考分数过了一本线就能上复旦。我是复旦大学老师,我儿子上复旦,可比一般考生有优势啊,我满怀期待。
高考分数一出来,我马上给复旦大学招生办的老师打电话,问我儿子能不能上复旦。老师说:“他哪能上复旦呢?他差点连大学都上不了!”
我十分生气,也十分失望。我是复旦大学的教授啊,自己的儿子却差点考不上大学。我出门骑上自行车,沿着校园外的马路转圈,转到第三圈时心情才慢慢平复。然后,我开始反思为什么。
笔者:您找到原因了吗?
王德峰:还真找到了——我想让儿子上复旦大学,是我的愿望,不是儿子的,我不该把自己的愿望强加给他。那一刻,我意识到儿子有他自己的命运,于是释然了,既然这是他的命运,那就接受,顺其自然吧。后来,我儿子通过自己的努力,去了伦敦商学院学习。毕业后进入社会,如今他过得挺好。
通过亲身经历,我感悟到家长应该对孩子负有限责任,而不是无限责任——我们再怎么爱孩子,也不能代替他过一生,孩子有孩子的路要走。家长能让孩子做到8个字:“为人正直、自食其力”,就是成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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